林瀲鼓了鼓臉。她并沒有要揶揄他們的意思,四五皇子也曾是她學牢里的小伙伴。她只是想,等一下阿嫣走了,自己總不能賴在王妃房里,只好回自己屋。
可現在她屋里的東西,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放哪兒了。總要問一聲,讓小青和海棠來找給她。那屋里都是小賈的東西,反而在阿嫣房里,林瀲的枕頭在阿嫣的旁邊,常服在阿嫣的衣柜一角。羅漢榻幾下有個小檀木箱子是專給她的,放著她用慣的毛筆墨硯、手工小工具。
梳妝臺掀開來,她的梳子就疊在阿嫣的上面。平常阿堇姐幫阿嫣梳頭,阿嫣幫林瀲梳頭。桂花油剛倒在阿嫣掌心里,對著手抹開了,林瀲總是把頭蹭過去,桂花油便笑著先抹到了她的頭發上。輕柔地搓兩下,還要幫她按一按腦后的穴位,據說對眼睛好。因為林瀲總是半夜看書,「眼睛都不要了!」
林瀲倚著梳妝臺,眼巴巴望著沈嫣,“那你今晚什么時候才能睡啊?”不想問她什么時候回來,怕催著她給了她壓力。阿嫣是皇家媳婦,禮儀不能有失。
沈嫣斜斜瞥著銅鏡,阿堇和她對視一眼,抿嘴笑了笑。細白的手卷著大把發絲扭了兩下,沈嫣烏黑的長發在阿堇手上乖順地連成一片,油光滑亮地擰了兩個溫婉的垂髻,搭在腦后。一支支小發叉推進去固定住,再從旁綴上幾支碎寶石珠花,桃夭淡粉色,滿天星星般散開來。
林瀲從矮幾滑下來,蹲在沈嫣身旁,手肘撐著腿,兩掌托起一張白花花的臉來對著她。沈嫣笑著斜下眼睛,手輕撫在她腦袋上,“怎么了?”
“你還是頭發放下來好看,”林瀲鼓著腮盯著沈嫣。
阿堇笑道,“二夫人,這樣砸我招牌的?”
沈嫣勾勾林瀲鼻子,“你直接說我睡覺比醒著好看好了。”
“你睡覺是好看,”林瀲認真道。
阿嫣睡在她身邊的時候,睫毛一排乖乖地覆在臉上,眼簾的弧度柔和得很完美。唇微微嘟著,說不清在夢里嗔著還是笑著。臉頰看著比平常要鼓一些,肉嘟嘟的小臉蛋,仿佛小了好幾歲。那時的阿嫣,幽暗不明,卻跟林瀲最近,年歲近,衣衫近,發絲交疊,她吞著她的呼吸。命也近。
沈嫣笑了笑,要站起身來,林瀲一手拉著她,“那個,今天怎么梳這個發髻?垂在腦后都看不見,你不如梳那個兩個拉在頭頂的,那個俏皮又好看。”
阿堇嗔道,“什么兩個拉著,那叫百合髻。”
沈嫣笑道,“人家的喜宴,我要這么好看做什么。你喜歡百合髻啊,怎么沒見你梳過?”
林瀲眨眨眼,“想看嗎?”
阿堇探身摸過臺上的耳墜,“別引她,都什么時辰了,王爺都出去了。”
林瀲朝阿堇攤開手,阿堇把耳墜子放她手心里。耳墜銀白細長,底下墜著很小的小寶石,像一瓣落花,被糾纏的蛛絲牽掛住了。寶石銀飾,捏在手里刺而涼。林瀲捏住兩個嘀嗒,把耳墜握暖了,才探身去仰在沈嫣的鬢邊,屏著呼吸在小圓耳珠上找一點細細的痕。耳洞仿如一扇小小的異界的門,銀勾被吸引到背面去了,林瀲兩指在后面托著,一指在前面推著,半揉著沈嫣的耳珠,終于戴好了一邊的耳墜。她自己不覺使了力,沈嫣耳珠卻紅了。
誰經得起這樣揉。
沈嫣搶過林瀲手上另一只耳墜,邊奶聲奶氣地怨著林瀲磨蹭,邊自己快快戴上,整整衣服,站起身來跟阿堇走。林瀲不敢跟上去送,怕自己忍不住再拖她時辰。只是趴在沈嫣剛坐過的凳子上,隨手從梳妝臺里抓了把象牙梳子出來,指腹橫著去搓那凹凸的梳齒,出閑氣。
林瀲也弄不懂心里這股陌生的不舒服是什么意思,只分明知道一件事——她很可憐。整個世間在她的對立面,她被遺棄了。從前她在很多人的眼神里看見過同情,但那與她無關。從前有一點點的恩情,一點點的陪伴,一點點的安穩快樂,她便覺得挺好了。人沒死,就不算可憐。
但為什么呢?她現在比從前好那么多,反而不好了;現在她甚至和仙女朝夕相對,她整個的住在了天宮里。卻不夠了。
林瀲埋在手肘里,煩悶地噴了口氣,無意一抬頭,卻見沈嫣竟還沒走。林瀲連忙先笑了,“還不走?怎么了?”
沈嫣沉吟一下,“你好好吃飯。”
“哦。”
“困了就先睡。”
“好。”
沈嫣默默走到門口,她很明白,瀲瀲是覺得孤單了。要是瀲瀲是側妃,此刻她們便能兩個人一起出府。無論喜宴好不好玩,她悶了瀲瀲能逗逗她,瀲瀲困了沈嫣能掐掐她。沈嫣會逢人便說,「這是我們二夫人。」然后微笑地看著瀲瀲和她人行平禮。
一句正大光明的二夫人,是她欠著瀲瀲的。